【楼诚】一锅粥的故事

1.

将午时分,有星星白发的明楼在饭桌旁看明台的信,辛丑年元月的日期。到这炎炎夏日才收到,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信里没写什么东西,简短得很,就一页纸,问候两位哥哥新年好,在上海过得怎么样,唠唠家常说自己在北平请一切放心。

阿诚将冷却好的一锅粥端上桌,开始盛粥。勺大碗小,一滴粥汤掠过碗沿,顺着曲面最终掉落在桌面粗糙的木纹横里。阿诚看着掉落的粥汤,叹了口气,不舍但也无能为力。倒是明楼,放下明台的信,指着木纹还有木纹里狭长的粥汤,笑笑说:“阿诚,你看,有高耸的山脉有蜿蜒的流水,这才是大好河山嘛。”


是啊,他们曾经出生入死守护的大好河山,现在能换来每顿有粥喝便是最好的事了。


2.

60年代初,三个都是已过半百或者将近半百的中年人已没了往日的神气。上海的明公馆早就充了公,明楼和阿诚从此住进了只有曾经十分之一大小的套间里。明台一家也从北平的四合院里搬进了学校狭小的职工宿舍。虽不如以前舒适惬意,可明家少爷们也并不挑剔任性。只是这些年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到头来连饭也不能够吃饱,却是始料未及的。


“明台在信里说他在北平找了些途径把每月限供的粗面粉一半换成了米。虽然数量够不得煮饭吃,但至少偶尔也还能喝喝粥。” 

明楼看着阿诚盛粥,不禁提到。

“他还说每次喝粥,都会想到大姐。”


“是啊,大姐喜欢喝粥,这粥还是她教我熬的。” 阿诚边说边回头看向立在旁边橱柜上大姐的照片。


3.

江南一带,家家户户都喜欢喝粥。特别是女孩子们。明公馆也不例外。

明镜爱喝粥,早上一碗白粥必是少不了的。白米粥的米粒分散化开,但又粘稠地粘在一起。热着吃,暖胃热身。冷着吃,消暑沁脾。早上一碗,消解倦意。饭后一碗,去油润胃。搭配着一些酱菜,清淡却有滋味。既补充水分又补充营养。


“要熬好粥,水和米的比例很重要。” 明镜一边说一边指导在旁边看着的阿诚。

“一样先淘米,不过先要用冷水泡半个小时。这样米粒泡开了熬起来省时,吃起来口感又好。”

“然后按米和水1:4的比例加水,大火煮沸,不断搅拌,防止糊底。”

“接着我们就要转成小火,盖好盖子,熬个10到20分钟,就差不多啦。”

“这样既不太稠,也不太稀。你看,刚刚好。”


阿诚永远记得大姐开盖那一刹那粥锅里涌出的香味,永远记得锅里不稀不稠白米粥的样子。那种欢喜,仿佛是他自己做成的一样,米香四溢,晶莹剔透。


大姐说过,熬粥讲究也不讲究。如果就我自己吃,随便怎么煮稀稠都无所谓;但是要煮给你们吃,那我当然想给你们熬出最好的。看你们吃着高兴,我就高兴。


可如今,米的质量差强人意,阿诚熬出来的粥比大姐教他的来得稀薄,比米汤稍多些分量。但是他依旧是遵着大姐的方法一步步熬粥,他依旧是按着大姐的心思在熬粥。他不想变换法子,纵使那样可能更稠一些。


4.

坑坑洼洼的木桌中央摆着一个小碟子,一块腐乳静静地躺着,周边的汁水早已收干。一个星期了,明楼和阿诚谁也不主动去搭一下筷子,分明就是一个画饼充饥的存在。因为谁也不知道这场饥会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家里这点提味的配菜吃完了下一顿要到什么时候才有。


即使身在高校教授之职的两人,也并没有多拿多少配额。念着自己年长有力,有时拿到了什么好的配给,明楼和阿诚还主动去接济一下邻里长身体的孩子们。时代如此,心有余想改变而力不足去实施。能让孩子们多吃一点是一点便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他俩就这么静静地不说话,坐在饭桌边,一口一口喝着凉凉的粥。而且就只喝这么一碗。锅里剩的那一半,是晚饭。


“现在,就是这凉粥也是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了。” 阿诚收拾碗筷的时候,感慨地说道。

“明台也是这么说,一碗明家香的凉粥是再也吃不到了。” 明楼微笑着起身盖上锅盖,又将大大的菜罩子撑在那一小碟腐乳上。


5.

小时候那碗混有明家香的凉粥是明台的功劳。

明台从来不好好吃饭,调皮捣蛋,一碗饭常常是先在正中间挖个窟窿然后往里面塞了菜再吃;一碗粥总是要捯饬得米归米汤归汤地他才觉得有意思。


那天也是如此的炎炎夏日,阿香有事回了苏州。明镜只好亲自下厨准备晚饭,一锅凉粥,结伴蝉鸣的夜晚,再合适不过。


待到晚饭时间,明镜招呼阿诚明台洗手,安排明楼端菜盛粥。

明台没注意厨房的冷水池里的一锅粥。依旧洗手打肥皂,流水花花地冲进了粥锅里。

阿诚准备洗手却看着飘着肥皂沫的锅子有些可疑,转身去厕所等大哥出来了再洗手。

明楼端起粥锅时有些疑惑,但只当大姐这次粥做坏了。

明镜在饭桌上想要盛粥时才发现好好的一锅粥怎么突然变了个模样。


“你们谁往我的粥锅里倒水的?”

“不对,你们谁冲着粥锅洗手的?!上面还有肥皂沫!”

“明台是不是你!”

大姐明察秋毫,立刻洞悉坏了这锅粥的罪魁祸首。虽然平时偏心这个调皮的弟弟,但有什么坏事儿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明镜心里清楚。


“你干嘛去厨房洗手,冷着的粥锅都没看见吗?!”

“现在怎么办,要么丢要么吃。要丢,你们谁有那么高的道行敢浪费?要吃,混着肥皂沫的粥谁来吃啊?明台你吃吗?!”

明镜瞬间怒火中来。被看穿的明台紧张地看了看对面的大哥和阿诚寻求帮助,又羞愧无辜地转头看向大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个是粥!”

“大姐,明台他不是故意的,我看到了,但我也没早说。”阿诚用稚嫩的声音懂事地揽责。

“大姐别生气了,我端去厨房,处理一下还是能吃的,没事儿。咱家产的肥皂质量好,不会中毒的。”明楼说着就端着锅进了厨房。


明镜站在饭桌前看着低头掩面好似受到惊吓的明台,再加上两个弟弟的解围,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腔怒火到底是没有全部发得出来。她转身进了厨房把明楼支在一边,倒干净了锅里的水,又从柜子里拿出另外一口锅,翻来覆去的把粥用清水过了好几遍再端上桌。

然而粥早已不成粥,这一锅东西,就如每次明台喝的那样,水归水,米归米,还不如泡饭来得吸引人。

明镜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给明台的那碗盛得特别满。

明台也终于知道盛给他一大碗水米分离的粥是有多难吃。倒是自此以后一改曾经不好好吃饭的陋习。


每个人都很不情愿地端起自己的那碗粥,但每个人也都毫不犹豫地端起了自己的那碗粥。

那天晚饭吃得很快,桌上的小菜也吃得特别干净。其实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直到一碗粥喝完,才能淡淡的感受到一点点明家香的肥皂味。


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到带有明家香的粥,当时有些奇怪,现在却有些怀念。


6.

“他要还想吃明家香的粥自己再在粥锅里用咱家产的肥皂洗一下手呗。” 在厨房快要洗好碗的阿诚如是说。

其实哪要洗什么碗,一来本来就没有油水,二来两个人都是把粥碗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最多用水冲个两下就好了。


明楼把信递给他说,你看看吧。


阿诚把信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注视着一行行与信纸融为一体的青色墨迹。明台的字早已没有年少时的青涩与飞扬,可如今却少了曾经力透纸背的那股刚劲。阿诚一样能从信纸里看到这个弟弟对于小时候喝粥的怀想。可是渗透进他每一个字的沧桑与无奈却把这一帧帧岁月的记忆抹去了欢笑与泪水,拍成了一部无声的黑白片。


“他想大姐了。”阿诚把信还给明楼。

“他也想家。”明楼接过信。

“是啊,这些年也是难为他了。”


他们三兄弟就如大姐熬的稠滑的白米粥,粒粒独立分明,心思却牢牢地契合在一起。三言两语,我懂你在想什么。

一如当初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刻,选择了同一条战线。

一如当时为救大姐,面对鬼子奋力一搏的决心。

一如十几年后困顿的今日,选择同样的方式去克服,怀念与理解。


不管天南海北,有家乡的胃就留一口家乡的食。犹似你最亲爱的人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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